父親與我大學都念數學系,他退休前的頭銜是高中數學老師,我退伍後則回系上當了兩年助教。
聽父親說,民國四○年代他念師大時,鉛印教科書尚未普及,教材多採手工刻印。父親字跡工整,因此常幫教授刻印鋼板,加上有微薄外快,他樂此不疲。只不過,第一次拿鐵筆沒經驗,刻在蠟紙上的力道過輕,油墨完全印不出字,做了白工,得全部重來。還好,他與這些符碼早已相看兩不厭。
或許是潛移默化吧,我自小就對數學產生莫名好感,尤其是從點線面「孵」出來的幾何學,因為常得動筆「畫畫圖」,瞬間,數學變成了美學,美學再滋生出解題靈感。有時只須添加一條輔助線,便如孫悟空拿到一根金箍棒,好個「變化飛騰能取勝」。我把數學當風景在欣賞,當魔術在把玩,當事件在辦案。
有一次整理書櫃,挖出幾本早年我訂閱的《數學圈》。剛發行時,我人在台中讀大學,雜誌都是寄到台北的家,所以父親會比我搶先看。
創刊號有一篇〈1979年美國高中數學奧林匹克競試〉。我還清楚記得,父親問了我其中一道題,然後我花了一些時間去解它,接著父親用他的觀點質疑我的方法有瑕疵,我似乎承認了不夠嚴謹,但也不太服氣地審視了父親的解法,並提出一些不痛不癢的疑點……這一來一往腦力激盪,最後是怎麼結束的,我忘了!
到了第二期,雜誌刊出一則特訊:「本刊創刊號所載『美國高中數學競試』,出現在今夏台北市高中聯考試題,謹此感謝命題先生之愛顧。」我這才恍然,原來當年七月,父親再度被校長指派入闈,那道父子相互攻防的題目居然化身為北聯考題,不知不覺中,我成為父親的場外試考生。
重溫那份四十多年前的競試考題,上頭盡是父親的解題手跡。坦白說,我對高中數學已忘得一乾二淨,但很懷念當年父子倆捲起袖子在書桌前爭論不休的情景,現今回想,那無疑是一場最甜蜜的數學賽局。
那幾本《數學圈》本想丟掉,我看就繼續留著吧,留住父親對數學的詠嘆,也留住我對父親的思念。
標題:【記憶藏寶圖】吳昭明/數學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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