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墨西哥州大城阿布奎基每年舉辦熱氣球節，節慶當周會湧入全城人口數倍的人潮。我在聖塔菲藝術學院駐村時，就聽說相當壯觀，值得一看。正在猶豫之際，藝術家C已經心癢難搔，訂了民宿，約我和F一起去。由於那周我們有Open Studio（打開工作室給人參觀，類似做小展覽），最後安排了晚出早歸的戰鬥行程，前一晚入住民宿，隔天凌晨四點出門看熱氣球，再搭火車回聖塔菲。
C對她選的民宿特別滿意，位在阿布奎基偏北的市郊，完美避開人群，房子還很美，是新墨西哥州典型的「Adobe」（土坯式）建築，外觀是紅褐色，稜角被磨得圓滑。很快就到了出發日，我們搭火車前往阿布奎基，在市區喫晚餐後搭計程車去民宿。從熱鬧的商圈緩緩進入安靜的郊區，只見四下一片黑暗，我們一度懷疑地址有誤，好在繞了一圈順利找到，進入暖黃燈光、擺飾別致的民宿。
屋子很舒適，室內設計典雅，到處都是屋主比鐵人三項的獎牌、四處演講的講稿、各種時尚與文學書籍，牆上還貼著各式「勵志小語」，感覺得出來屋主正向又活力滿滿。不過待久一點後，我卻莫名出現一種不自在，那種不自在有點反直覺，思考了一下，才得出結論：這些勵志小語的密度也太高了吧！從馬克杯上「毛毛蟲以為世界將結束時，牠變成了蝴蝶」、牆壁上「期待奇蹟，放下過去」、櫃子上「永遠相信自己」，到冰箱上「跳吧！會有網子接住你」，倒個咖啡再去個廁所，大概要被鼓勵十次。
就像一隻瓢蟲很可愛，十隻瓢蟲擠在一起就會有點噁心，不只是我，大家漸漸有些坐立難安，但沒人好意思把房間裡的大象說出口。直到我忍不住：「這裡也太正向了吧！」F和C獲得壓力釋放，開始開玩笑：「會不會其實是謎語，第一個字拼起來是求救信號？」「我的經驗是，跳下去不會出現網子，你會直接摔爛。」談笑間，屋主從讀書會回來了，她是個中年女子，熱情地歡迎我們，還秉持精神講師的專業，三言兩語對自己人生做了個回顧：離婚、確診癌症，重新振作、運動……
明明是勵志的故事，但看著她這麼用力地活著，也不禁產生懷疑——真的一定要這麼努力嗎？不過環顧這棟房子：獨自住在市郊，周邊鄰居大概就兩三戶，如果不幫自己多熱幾碗心靈雞湯，要怎麼度過黑夜的漫長？
F和C很早就寢，我因為Open Studio沒準備完，留在客廳熬夜。屋主睡前出來裝水，她主動走了過來，聽說我是編劇，叨叨談起她喜歡的家庭劇，最後再提醒我們保暖，祝福順利看到熱氣球。
清晨離開民宿，沒能和屋主說再見就直奔公園。天氣很冷，我們在草地上瑟瑟發抖，靠著跳躍、踱步生熱，天色漸明，一個個鮮豔的熱氣球冉冉升空，湛藍的天空瞬間被色彩填滿。屋主說，熱氣球會照這裡的風向，繞一個正方形，經過城市上空，最後回到公園——不過，有些會回不來，就會直接降落在某家後院。
我忽然想起屋主的院子，有一個放滿粉紅桌布、花籃，宛如童話世界的小平台。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是不是正坐在那裡，手拿熱茶，包著印滿花朵的毯子，仰頭欣賞零星飛過的熱氣球呢？
標題：【青春名人堂】李奕萱／貼滿勵志小語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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