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美翻車”的討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登上熱搜。
年初,女明星戚薇因為節目中的“吊梢眼”受到熱議,隨後自曝是肉毒素注射過量,“眉毛動不了了”。
這陣子,網紅“千里尋椰”想用光子嫩膚改善肌膚狀態,不料造成二度燒傷,痛了七個小時,手臂留下大面積傷疤……
明星、網紅之外,還有許多普通人同樣掉進醫美的深坑之中。
據央視報導,今年因肉毒素中毒而進醫院的人數大幅上升,其中還有人直接被送進ICU,甚至已經危及生命。
當年輕、貌美成為評判女性外表的金規鐵律,越來越多的藥水、焦慮和危險,被注入她們的身體。

被醫美反噬
毒性比砒霜高1000萬倍的物質,人們正搶著往臉上註射。
它就是肉毒素。作為世界上毒性最強的天然物質之一,能夠麻痺肌肉神經的肉毒素,原本被用來治療斜視、面部痙攣等病症,後來擴展到醫美行業,一躍成為“打哪瘦哪”、除皺抗衰和足以對抗地心引力的靈丹妙藥。

電視劇《慾望都市》,薩曼莎認為肉毒素比婚姻更可靠,因為它“每次都有效”
然而,被視為“醫美必做項目”的肉毒素,並不是萬無一失。
今年3月,有網友發帖問,戚薇的眼睛怎麼了?附圖是一張綜藝節目的截圖,圖片中的戚薇,眼尾高高吊起、無比緊繃,與原本靈動的她判若兩人。

隨後,戚薇在直播中坦白,自己肉毒素注射過量,“打僵了,整個眉毛動不了了”。她的眼尾尚能使勁,但眉心卻動彈不得,這就導致眼睛“被吊了起來”。
花錢買罪受的人,不只是她。
百萬粉博主“千里尋椰”,在給手臂做光子嫩膚時,被二度燒傷,看起來彷彿被人用火燒過。
她痛了七個小時,留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疤痕。

圖源:@千里尋椰
還有自稱全臉“do了百分之四千”的網紅韓安冉。當臉上已經沒有可以再動的部分,她便把目光轉移到臉之外的地方,打起給顱頂做醫美的主意。
她往頭頂注射了四五十支玻尿酸,結果沒見著預想中的高顱頂,反而斑禿了一大塊。

圖源:@韓安冉Abby
從明星到網紅,這些擁有足夠的財力、把最好的東西用在臉上的人,尚且躲不過“醫美翻車”的慘案,普通人更是在劫難逃。
就在上個月底,一位想要變美的女性,罔顧危險,往臉上註射被國家藥監局明令禁止的生長因子,結果出現增生和變形,面部嚴重饅化,如同戴上一層厚厚的面具。
鄭州大學第五附屬醫院醫美整形外科的郝媛媛醫生,盤點了今年四月至六月進入該醫院治療肉毒素中毒的患者,高達上百人,甚至有七人被送進了ICU,到鬼門關走了一遭。

圖源:@郝媛媛
社交平台上,痛訴肉毒中毒、悔不當初的人,也不在少數——
有人醫美變醫醜、“差點死了”;有人變成“有意識的植物人”,生活無法自理,靠呼吸機來維持血氣正常……
誰也沒想到,一次簡單的醫美,在某些人身上,竟成了災難的開端。畢竟,在隨處可見的廣告和安利軟廣裡,它是“只比蚊子咬更疼一點點,痛感可忽略不計”的輕醫美項目。
我國的醫美市場規模超3000億元,每年有數千萬人進行醫美,其中,非手術類、主打“風險低、恢復快”的輕醫美,佔據了過半的份額,成為人們的心頭好。
與此同時,每年4萬起的醫療美容事故,被批量製造出來。平均每天都有上百人,在變美的嘗試中,變得苦不堪言。

電視劇《以美之名》
這些事故,多數是黑醫美機構用料不佳、操作不當所導致的。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在當事人自發、自願的選擇下,必然產生的“意外”——
反复醫美從而饅化的“科技臉”,過度醫美後的透支與反噬,同樣構成了“醫美翻車”的一部分。
從前我們以為的危險是隆胸、削臉,還有單看名字就很反人類的“骨水泥顱頂增高術”“小腿肌肉阻斷術”……諸如此類,大刀闊斧地在身上進行改造的整形手術。
但如今,風險換了種面貌,變得稀鬆平常。

無法停下
醫美,不是一勞永逸的事。
在臉上動刀子的整形手術,很難一步到位。動了眼睛,就很可能覺得原生的鼻子也不夠好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圖源:@看客insight
無創或微創的輕醫美,也無法使人高枕無憂。
“低風險、見效快”的特質,決定了它是一項需要定期充值的消費。
不論是針劑還是光電項目,它們的時效都是有限的,長則一兩年,短則一兩個月。
如果不補打,皺紋、法令紋和鬆弛的下頜線,就會重新浮現。
這正是醫美被稱為“不歸路”的原因。定期“返廠維修”,幾乎是每個醫美人的宿命。
雖說錢在自己的口袋裡,在任何時候,人們都可以停下來。
可是,循環往復地奔跑在醫美道路上的人,很難剎住腳步。

一旦嚐過變美的滋味,人們通常就不願變回原樣。
電影《某種物質》,講的正是這樣一個故事。
曾經紅極一時的好萊塢巨星伊麗莎白,無法接受逐漸老去的容顏,於是開始注射一種名為“完美物質”的藥物,從體內分離出一個更年輕、更美麗的自己。
一開始,她確實嚐到了重獲美麗的甜頭。
只需注射一管針劑,她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坐擁事業、愛情和人們的歡呼。因為容顏不再而失去的一切,又重新向她湧來。

電影《某種物質》,伊麗莎白注射藥物前後
但“完美物質”的副作用是,注射得越多,她的本體就越受消耗、變得更加衰老和醜陋。
也就是說,年輕版本的她,是依靠透支年老版本的自己而存在的。
當伊麗莎白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感到恐慌,打算停下。
她決定以真實面貌去見約會對象,化妝許久,卻始終出不了門——
維持美麗的強烈慾望,早已使她積重難返。
於是,她愈發瘋狂地註射“完美物質”,無所不用其極地追求美,哪怕副作用巨大、透支生命也在所不惜,卻事與願違地距離完美越來越遠,直至自己被全部吞噬。

但我們不能簡單地將所有錯誤都歸咎於伊麗莎白。她的焦慮,不僅僅屬於她個人。
流行於全世界的外貌至上主義,均勻地塗抹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腦迴路中。
廣告上精修到沒有一個毛孔的臉蛋、社交媒體上永遠濾鏡加滿的美圖和滿屏的“變美”教程,都在持續不斷地告訴你:美是好的,你應當美。
潛台詞是,如果不夠美,就意味著哪裡出了問題。

《國際美容外科雜誌》的一項研究顯示,超過70%的受訪者認為,社交媒體上那些光鮮靚麗的形象,影響了他們對自己外貌的看法。
社會對於“美”的標準和期待,會對人們造成心理壓力,讓人不斷挑剔自己與理想模板之間的差距。
這種標準,創造了一個無窮無盡的循環。外貌“問題”變得層出不窮,需要越來越多的美容產品、美容手段來解決。

如果只是單純地鼓吹“美”,人們尚且還有得拒絕。但大多數倡導“美”的方式,是懲罰“不夠美”的人。
《完美臉蛋》的作者伊莉斯·胡在書中寫道,“剛踏入職場或處於職業生涯早期階段的女性反復告訴我,出於經濟和社會原因,她們根本無法承擔不改善自己外貌的後果。”
一位肉毒中毒的女生,最初只是因為被公司嫌棄臉太大,才去做醫美。

圖源:@法治視野
在韓國,一些職場甚至會直接把戴眼鏡的女生拒之門外。
不夠好看,可能還會被人欺負、被區別對待。
花了400萬整形、讓“臉上動刀”成為家常便飯的00後女孩娜娜,在上學時被起難聽的外號、被排擠,才由衷地相信“除了整容,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無獨有偶,韓國綜藝中一位30多歲的女性,整容400多次、耗費三億韓元“回爐重造”,只是為了抵消一段長達三年、不斷受傷的戀情中,由外貌帶來的無力感與悲觀。

圖源:@iamfinethankyouandu
當美麗的價值被無限捧高,甚至成為比健康更緊要的事時,過度醫美,就成了一種必然。

為誰而美?
想留住一樣注定會消逝的東西,是勞心勞力的。
地心引力永恆存在,皺紋一定會長出來,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而已。
想要追逐美,也是一件沒有盡頭的事。
主流審美的風向,總在變化。前幾年流行做填充,如今又開始做“減法”。 “幼態臉”的風潮還未消失,又冒出了“皮貼骨”的新項目。
標準總在被更新,那些被風裹挾著奔跑的人,也注定要步履不停。

電影《狼狽》
想要變美當然沒有錯,但當這件事耗盡了人的時間、金錢和情緒,“吃盡苦頭”被包裝成“自我取悅”,也許就該問上一句:我們究竟是在為誰而美?
《以美之名》中的女孩,因為男友喜歡尖臉的女生而想整容,以此留住他的愛。醫生反問她,“那如果你的下一任喜歡圓臉呢?你還要繼續整嗎?”
如果美只是為了滿足他人的期待,那麼它永遠不可能讓人獲得真正的幸福。

電視劇《以美之名》
通過醫美手段變得平整、光滑的面部,確實能讓人短暫地獲得昂首走路的自信。
而這份自信有多麼易得,就有多麼搖搖欲墜。
真正的自信,往往來自那些不會被輕易剝奪的事物,比如對生活的熱情、對未來的信心、對自我價值的確定。
戚薇在“吊梢眼”事件後坦言,應該坦然地接受老去,而不是一味地想通過醫美留住年輕,這樣反而得不償失。
她割過雙眼皮,也曾醫美過度,但她從不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這份真實,比美麗的容顏更加穩固、長久、動人。
面對皺紋的方式,不只有“消除它”,也可以只是“面對它”。
就像詠梅說的那樣,“請不要修掉我的皺紋,那是我好不容易長出來的。”
我們不要再為他人的目光去折磨自己,不要再為變化的標準而焦慮。
我們本身,已經足夠珍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