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街機音樂遊戲《舞萌DX》迎來了一次版本更新。在這個工作日的早晨,大多數電玩廳還未開門,玩家Blokura卻在B站開了個《舞萌DX》的遊戲直播。直播中,他成功在新歌曲《Never Give Up》初級難度中達成了101%的最高完成度,7點14分,Blokura登上了全國排行榜第一名。
《舞萌DX》是世嘉開發的音樂遊戲街機,2019年12月由華立科技正式代理引進中國大陸地區。在引進的3年裡,《舞萌DX》的機台數量不斷增長,已經可以在不少電玩廳裡看見了。即便如此,對許多玩家來說,與電玩廳之間的距離仍是他們玩遊戲的最大障礙,也是把喜愛的遊戲推薦給其他人的一大阻礙。即使在電玩產業更發達的一二線城市,也不是隨便哪個街機廳裡就有《舞萌DX》。
因為喜歡“舞萌”,想要近距離玩到“舞萌”,讓更多人喜歡上“舞萌”,一位大學生嘗試著把《舞萌DX》帶進了校園。
■ 學生活動中心裡的《舞萌DX》
“Blokura”是“宅局”在遊戲裡的名字,在現實世界裡,他是一名在校大學生。宅局在直播中使用的《舞萌DX》街機目前放在學校的學生活動中心6樓,校內電影院的旁邊,距離教學樓大約3分鐘路程。活動中心的角落裡現在放著一台2米寬、2米高的龐大街機與一台電腦,相比起來,一旁的立式空調都顯得有些矮小。

今年3月,宅局與大陸地區代理商簽訂合同,以個人身份買下了一台《舞萌DX》的街機,全部運營、維護、檢修等工作目前都由他一人負責。
宅局一直對音樂遊戲有所偏好。讀初中時,他從《喵斯快跑》(Muse Dash)開始接觸音遊,此後還玩過《osu!》和“太鼓達人”系列。但在他看來,大多數遊戲自己都沒有真正地“深入遊玩”。
《舞萌DX》是個例外。 2021年8月,大一暑假,剛剛考完駕照、完成社會實踐,宅局有大把的空閒時間,當他與同樣喜愛音樂遊戲的高中同學一起聊天時,對方告訴他:“還有街機版本的音樂遊戲,要不要試試看?”
宅局就這樣第一次接觸到了《舞萌DX》。這與他之前印像中的“街機”不太一樣:沒有隨機,沒有獎品,也沒有投進去之後嘩嘩吐出來的彩票。玩家們只是把手中的代幣投入機器,享受音樂遊戲帶來的快樂。 《舞萌DX》的歌曲庫更是吸引了從小就喜愛動漫的宅局,很快,他與朋友成了電玩廳的常客。

宅局家在廣州,一般來說,想在廣州玩到《舞萌DX》十分方便:代理商華立科技總部設在廣州,全國1158台《舞萌DX》中,廣州市就佔了47台。但宅局就讀的大學位於佛山市遠郊,離廣州、離佛山都不算近。學校不在市區,沒有直達的地鐵,週末出行只能靠公交或是校門口的黑車。
距離並沒有難倒宅局和他的朋友們。宅局從小學起開始自學編程知識,讀中學時,他已經開始靠幫人寫腳本、網頁前端與小程序賺錢。到了大一,他靠自己攢的錢買了一輛汽車,每逢週末,他會載上幾位朋友,在高速公路上開過50公里,前往廣州的電玩廳。
疫情帶來了更難逾越的困境,學生們走出校門並不容易。 “報備才能出校”是常態,“非必要不出校”是規則。對宅局來說,生活被牢牢圈在了大學裡,每天除了上課下課,只能回到宿舍裡玩電腦。
“舞萌”的玩家圈內曾經流傳過一張截圖:一位學生在出校申請理由一欄寫上了“我要出門打maimai(舞萌)”,遭到了審批老師的拒絕,理由是“不准打,我要霸機(霸占街機)”。截圖的真實性已不可考,但在申請理由中寫上“為了玩街機而出校”,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每次都要編不同的理由,和輔導員那邊也不好交代,總不能說回廣州打’舞萌’吧。”宅局苦笑著說。
即使有車,也很難派上用場。學校只允許教職工車輛出入,校園周邊也沒有能停車的地方,宅局只能藉助之前參與活動獲得的臨時“工作證”渾水摸魚進出。 “我喜歡穿正裝,因為我這個長相看起來像教師一樣,保安也沒有懷疑過。”說起這段經歷,宅局還有些小小的得意。但在學期末,保安終於起了懷疑,還給這張工作證拍照留了底。
宅局因此犯了愁。巧的是,他聽聞自己的同學中有人租下了校內商業街的店面,正打算開一家餐飲店,宅局因此產生了購買“舞萌”街機的想法:如果買一台街機放在商業街的店面裡,豈不是能在學校裡玩到“舞萌”了?
■ 舊框
“舞萌”系列街機並非第一次進入大陸市場。 2012年7月,世嘉推出的街機音樂遊戲“maimai”剛剛在日本問世之時,精文世嘉就曾將這一系列街機帶去了上海的中國國際動漫遊戲博覽會上,供玩家試玩。隨後,精文世嘉將“maimai”街機引進國內,並譯為“舞萌”。後來,精文世嘉解散,這批“舞萌”街機無法繼續更新。隨著時間流逝,它們逐漸被一部分電玩廳淘汰,流入街機二手交易市場。同時,也有不少從日本淘汰的“舞萌”街機流入了國內市場。這些街機被玩家們統稱為“舊框”,而華立科技在2019年12月引進的《舞萌DX》則被稱作“新框”。

相比起來,因為無法聯網,且曲目較少,舊框的價格比新框要低得多。有些街機廳會購買便宜的舊框用來“熱場”,炒熱遊戲廳的氣氛,而一部分“舞萌”玩家會購買街機廳中退役的舊框,放在自己的家裡,沒事就過過癮。
宅局萌生了相似的想法:買完車之後,他手上還剩了一些錢,足以購買一台舊框,再租下一個店面。不過,宅局說,這兩年舊框的價格也在一路走高,疫情前大約只要一萬多塊,現在已經被炒到了兩萬多:“舊框總數本來就不多,隨著報廢只會越來越少,但想要在家玩的玩家越來越多。’舞萌’和其他音樂遊戲不一樣,像’太鼓達人’、跳舞機這些都可以在家裡買外設來勉強替代,’舞萌’卻很難找到替代品。”
宅局原本有些“社恐”,他硬著頭皮找了不少人,通過一位同樣喜歡音樂遊戲的學長,聯繫上了一家福建的電玩店。這家店剛關,有不少街機打算賣掉。隔壁惠州剛巧新開了一家音遊店,老闆也要收購幾台街機。宅局就與惠州老闆一起叫了輛貨車,橫跨500多公里,從福建把這台舊框運到了廣州。
開學前3天,向學校報備之後,宅局又叫了一輛貨車,把這台舊框搬進了學校。租賃的場地最後定在了校內電影院的2樓休息區,宅局與電影院老闆談好了價錢,比額外租下店面要便宜不少,也不用再裝寬帶、接水電。靠著父母、朋友幫忙,這次運輸還算順利。 3月初,這台舊框《maimai FiNALE》正式入駐了宅局與校內社團朋友們建立的“GGS音遊窩”。

宅局在這台舊框上投入了不少心血,但在剛開始運營的半個月裡,來玩的新人並不多。宅局自己也漸漸不滿足於舊框的遊戲體驗:無法聯網,不能登錄新框的賬號,手感有些差別,規則上對新人也不是那麼友好。因為按鍵老化,儘管把音樂的外放聲音調得很小,玩家也曾因為拍擊按鍵的聲音過大而遭到投訴,宅局只能在每個按鍵下加裝緩衝墊片。
手裡的錢肯定不足以購買一台新框。宅局甚至開始為自己買車的決定感到後悔:如果不買車,是否就能買得起一台《舞萌DX》了?輾轉反側幾天后,他無意間看見了代理商發布的視頻——已經有玩家以個人名義購買新框了。這給了他靈感。諮詢代理商後,他下定決心要在學校裡買一台《舞萌DX》,以個人身份代理運營。這樣一來,既可以自己玩,也可以讓更多人喜歡上這款遊戲。
■ 合同
和家里人溝通之後,宅局獲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筆“創業資金”。拿著這筆錢,他與代理商簽訂合同,正式買下一台《舞萌DX》。走合同的流程很順利,在客服的幫助下,並不比平時買東西更難。代理商對購買者並沒有多少限制,一次性付清了8萬元之後,一台《舞萌DX》街機就屬於宅局了。
宅局第3次叫來貨車,打算將街機直接運到學校。他原本以為這像搬運舊框一樣一帆風順,卻沒想到在最後的環節上出了岔子。
“3月30日,是我最難忘的一天。”宅局說。
3月30日下午,宅局接到貨車司機的電話:由於行程碼上“帶星”,門衛不肯放行,車子被攔在了校門口,只能在校門口把這台新框卸下來。

宅局沒有意識到這台新框有多重,只記得舊框底下有方便運輸的輪子,新框應該也不至於太難搬運。但看到車廂裡的街機時,他傻了眼:拆成兩半的機台嚴嚴實實地被木架保護了起來,加在一起有2米多高,一側的機台上標著260公斤,另一側標著180公斤。司機說,裝貨時藉助了叉車才把這兩個大傢伙運進車廂。
站在車廂裡,宅局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當時就想,這完蛋了。好不容易買到,結果運不進去,怎麼辦?又不能退貨,那錢搞不好就打水漂了。”
總得想出個辦法。宅局叫來了5個同學,6人合力將兩個大箱子推下前一輛貨車,再搬上新叫來的貨車。這輛貨車的司機沒出什麼岔子,總算是把兩個大箱子送到了校內。

最後一段路程格外艱辛:要將沉重的機台運上電影院2樓,必須通過一段狹窄而陡峭的樓梯。新框比舊框更加沉重,不清楚機台構造,宅局也不敢隨意拆卸。不得已,兩位體格壯實的同學在前面拖,剩下的人則在後面推,眾人合力將總重量440公斤的兩個箱子背上了2樓。

機器近乎完好無損,只弄彎了一側的掛鉤,但幾位搬運的同學卻沒那麼好受。 “當時前面的兩位同學身上都被繩子勒得血管脹起了,肩膀上全是勒痕。”即便已經過去了幾個月,聊到當時的情形,宅局還是有些激動,“我覺得十分愧疚,也十分感動,畢竟他們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玩家,做這些事他們都是無償幫忙的。”
《舞萌DX》自此正式在電影院的2樓開始運營。宅局告訴我:“全國范圍內能像這樣把’舞萌’系列街機帶進校園的例子為數不多。據我了解,還有另一所大學裡也有一台。但他們是以學校社團的名義申請免費場地,共同出資買的。以個人名義買,再以租賃店鋪形式引入校園的,應該只有我一個。”
■ 經營
平日里,宅局並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一大早他就會前往自己的店裡檢查《舞萌DX》的情況,對機器進行簡單的清潔。他說,《舞萌DX》容易積灰——為了保證主板散熱,機器的底端有很多排風扇。如果沒有及時清理,屏幕的夾縫中就會積累起一層厚厚的灰塵,嚴重影響遊戲體驗。
如果這天早上不需要檢修,宅局就會自己玩上幾盤:這可能是這台《舞萌DX》唯一專屬於他的時間。等到10點半,音遊窩正式開門,這塊小小的休息區就會被絡繹不絕的玩家們佔領。在宅局的帶動下,校內的“舞萌”玩家已有50多人,從上午10點半開門到晚上10點半打烊,這台機器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在校園裡,玩家們使用的投幣系統是宅局自己寫的。相較於麻煩的實體幣與投幣器,宅局求助於公眾號。在公眾號購幣之後,只要點一下鏈接就可以投幣。宅局還在玩家群裡配置了一個機器人,用來讀取玩家的指令與賬號進行投幣,還能查詢分數、生成成績圖片。
提到這些成果,宅局十分自豪:“我讀的專業是軟件工程,這方面我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和經驗。我也很享受寫程序的過程,能自己一項項地實現這些功能,很開心。”
3月30日之後,宅局學校裡的玩家可以輕鬆地玩到“舞萌”了。因為音遊窩離教學樓不遠,他們只需要在上課時預估好時間,利用小程序排好隊,一下課就可以前往遊玩。價格不算貴,平均大約兩三元一次,有時遇上節假日還會有優惠。像不少電玩廳一樣,宅局也推出了各式各樣的購幣套餐,比如“周卡”,可以在購買後的8天內游玩7次。宅局在宣傳策略上也毫不含糊。朋友圈集贊、抖音定向推送廣告,費了不少心思。宅局告訴我:“我們在抖音上主要針對學校範圍買了推廣,也是希望能吸引到更多校內的新玩家。”
宅局算了一筆賬,扣去租金與電費、網費後,現在這台《舞萌DX》每月淨盈利大約有幾百塊。和購買機器的8萬元相比,這樣的利潤似乎杯水車薪,但宅局向我解釋了自己的想法:“購買《舞萌DX》其實是一種投資。這種街機使用年限都很長,如果我不需要了,還可以折價賣給其他電玩廳,不用掙回購機成本,只要掙回了這部分折價的錢就是賺的。”
不過,最麻煩的環節還是修機器。學校裡沒法求助於專業的機修人員,大多數情況下,宅局只能自己來。相比起沒有保障的舊框,有代理商負責保修的新版《舞萌DX》似乎能讓他省心不少,但問題還是接連不斷。他遇過最麻煩的問題是“丟音”,屏幕上的觸摸傳感器偶爾會失靈。這對音遊玩家來說是個災難,偶爾一次失靈可能就會斷送一位玩家的“全連”好成績。

把整台機器拆了幾遍後,宅局意識到問題可能並不出在傳感器上。他與不少機修人員和玩家們交流之後,發現問題可能來自於電源。設計之初,《舞萌DX》適配的是日本電源,日本的電壓是100伏,國內的電壓是220伏,為了適配國內的電壓,代理商在引進機器時接上了電壓適配器。但如果電壓不夠穩定,變化的電壓引發的磁場改變會影響到敏感的觸摸傳感器。解決的方法也就只能從這裡下手:宅局在機器內部的每條電線上都套上了磁環,以此減少磁場變化帶來的影響。
“國內有很多玩家對此頗有研究。他們整理了很多資料和自己的經驗,發在了B站專欄裡。”宅局告訴我,“這些大佬們也樂於分享自己的經驗。”
現在,宅局已經對《舞萌DX》的構造了然於心,他已經把這兩台街機拆開又重裝了好幾遍。由於學校設施改建,宅局他們不得不把音遊窩搬去學生活動中心的6樓,但這次搬運並沒有那麼困難——他們把整台機器拆成不同部件,用電梯運上去後再重新安裝。 “不過每次重新裝好都會多出幾個螺絲來。”宅局笑著說。

■ 留下
談及以後的打算,宅局說,畢業後他不想帶走這台《舞萌DX》,希望把它留在學校裡。他想過不同的解決方案:僱一位同學作為兼職店長,幫他打理日常的經營活動,或是找一位願意接手購買這台街機的學弟學妹。不過現在才剛剛大三,宅局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回想起一路走來的過程,宅局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在《舞萌DX》成功入駐音遊窩的那天,他和朋友們辦了一場小小的派對,還定制了一個《舞萌DX》吉祥物形象的蛋糕。他說,就像做夢一樣。 “你看圖上的那十幾個人,這就是我們最初的校內玩家群體,現在逐漸發展到了50多人。能在學校裡玩到’maimai’,這件事說給其他人聽,任誰都不信,對吧?”

“但我們做到了,我們把《舞萌DX》帶進了學校。”宅局說,“即便是現在回憶起來,我也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我真的把這件事做成了。”
不過他也承認,整件事離不開其他許多人的幫助:“要感謝各位大佬的分享與指導,我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這之後,我也願意把自己的經驗分享出去,為後來者提供更多的幫助。”
儘管過程中遭遇了不少坎坷,宅局的目標卻並不復雜。作為玩家,我們聊起了最初接觸“舞萌”的經歷。宅局說,其實他最開始什麼也不懂,和“路人”沒什麼區別。站在機台前,他甚至不知該選什麼歌,最後在排行榜的人氣推薦中選中了樂隊ヨルシカ編寫演唱的《所以我放棄了音樂》(だから僕は音楽を辭めた)。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他就被曲調驚艷,自此開始了“舞萌”之旅。
後來,這首歌宅局又打了很多遍。每次想要嘗試挑戰更高難度,這首歌都是他第一個挑戰的目標。 “我很喜歡這首歌,歌詞、旋律都很動人,讓我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宅局這樣向我形容他的感受:“隨著音樂的節拍按下一個個按鍵,就像是與歌曲的旋律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