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還有沒有活兒?”
這個叫“爆破鬼才基地”的群剛剛做完了今天上午的第五個“活兒”。 “活兒”指的是集體進入某個網課教室,播放與課堂無關的音樂和視頻,在公屏上塗鴉留言,謾罵老師和學生——總之,是一系列以極端方式擾亂教學秩序的行為。群成員們把這種行為叫做“爆破”,把自己稱為“爆破手”。

網課信息來自上課的學生。進入教室需要會議碼,有的還需要密碼。當學生們通過各種渠道,將即將開始或正在進行的網課信息發到這些人手中,群裡就會有新消息發布:“@全體成員,來活兒了。”爆破手們隨即湧入網課教室,多則七八人,少則兩三人。一陣嘈雜過後,當老師終於關閉直播,或者將他們全部移出課堂,這次行動才算結束。有的人試圖再次進入教室,有的人已經在群里分享了剛才的錄屏和截圖,一起回味本次的精彩表現。
在我混進的這幾個網課爆破群裡,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 爆破
想找到這些人並不難。在流行的公眾平台搜索關鍵詞,就能發現相關廣告,很多廣告甚至就發在報導這類事件的新聞評論區裡。廣告中明文寫著:網課爆破,專業團隊,各種需求皆可滿足。底下往往有不少回复,都是急切的學生。通過私信,他們將自己想要破壞的網課信息發給爆破手。

在比較大的群裡,這樣的活兒一天能有七八十單,其中大部分針對的都是騰訊會議上的網課。一般的騰訊會議只需要會議號和密碼就可進入。與之相比,釘釘有申請加入的環節,對於學校官方註冊的釘釘網課群組,如果你不在班級的課程群中,是不能加入網課的。這時,爆破手們會要求“客戶”提供班級成員的真實姓名,再改成這些名字提出申請。老師如果沒有註意,就可以混入其中。
另外,釘釘網課還分為直播和會議兩種。如果是直播,想要發言就只能連麥。這樣做很麻煩,失敗率也很高。
爆破手們更喜歡接騰訊會議的單子。他們在群裡勸導客戶:“你教教你們老師用騰訊,用騰訊功能多的藉口。你就說騰訊會議特別厲害,還能讓同學一起記筆記。說不定老師還表揚你。”
爆破手們大多是學生,很清楚網課的教學方式。進去之後做什麼,爆破手們各有擅長,也會聽從群裡資深成員的指揮。有時群主和管理員會叮囑爆破手們:“進去先別搗亂。說我是聽課老師。”安靜十幾分鐘,等老師放鬆警惕之後,群裡一聲令下:“開搞。”
有一次,他們爆破了一節初中語文課。一個女生正開著麥背誦酈道元的《三峽》,公屏上突然開始快速刷字:“扣1送地獄火(某《王者榮耀》皮膚)”。女生的聲音逐漸遲疑,最終停了下來。群裡發出爆笑,有人興奮地問:“剛剛錄屏了嗎?”
隔三差五就有人提出:“咱們不會被網警抓起來吧?”這時,群裡的爆破手們會嘲諷一番,穩住他的心態。 “怕別搞,搞別怕”是一句常見的話。還有人大膽揣測:“想多了,警察沒那麼閒。”“最嚴重的也就違反公共治安,能咋的?”有幾次,新來的爆破手看見網課教室裡有“網警”和“巡查”,嚇得在群裡喊大家快撤。老爆破手們不緊不慢地回复:跑什麼,都是自己人假扮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可這種“主流”的爆破方式。在另一個群裡,有位東北口音的大哥對刷屏、投屏式的爆破表達了不滿:“千篇一律的就那點玩意翻來覆去看。要不就整點語言,跟這幫勢利眼的班主任對線一下。”在後來的爆破中,他屢次開麥,直接跟老師“整語言”,獲得了群裡部分人的稱讚:“就大哥的聲音最突出。”
還有人堅持原教旨主義的娛樂玩梗。 “我覺得罵老師不太好。放放歌,’雞你太美’就行了。”一位頭像是懶羊羊的成員在群裡說,“罵老師我覺得就完全沒必要。”但沒人響應他,聊天很快就被新的客戶單子刷了過去。很快,他們又成功爆破了一節網課,有人感嘆:“現在的小孩兒真幸福,多虧了我們,網課都不用上。”
一些爆破手早就離開了學校。 17歲的瓜瓜是一位“資深爆破手”,他有自己的爆破群,在裡邊擔任群主。瓜瓜告訴我,自己小學六年級就退學了。因為成績本來就不好,爸媽也沒說啥。退學後他去河南的武術學校學了3年散打,畢了業來到爸媽打工的上海,後來又跟著一起來蘇州。在這邊他沒什麼朋友,閒在家裡沒事幹,就來爆破網課。比起在上海帶著人打群架,他覺得這個“更好玩”。
一開始,瓜瓜在網上看到別人爆破,老師們手足無措的場面讓他獲得了樂趣,自己也想試試,就加了群一起混。但那幾個群逐漸讓他感到不滿:說話的不多,來的活兒也少。後來,他拉了幾個一起爆破的兄弟,自己建了一個群。群越來越大,後來又建了小群。現在,他的爆破手團隊已經有100多人。
說起爆破網課的動機,瓜瓜的回答只有兩個字——好玩。我問他,有的學生和老師被爆破之後當場哭了,不會覺得有點難受嗎?他反問我:“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罵他,他關我×事?”不過沒過幾分鐘,他又自言自語地補充:“如果不想玩的話,你也可以選擇不接觸這方面,畢竟幹這種事確實有點缺德。”
但他還是樂此不疲地追逐著“好玩”。群裡的這些活動其實並不涉及收費。客戶、活兒和單子實際上只是一種比喻性的叫法。我問過瓜瓜,幫忙爆破一次要多少錢。他回复:“不要錢,快樂就行。”
■ 夢淚
在這些爆破群裡,一個電競選手的名字反復出現。
作為一名《王者榮耀》職業電競選手,“夢之淚傷”(肖閩輝)的黃金年代早已過去,但他仍然被許多人奉為傳說。跟隨著夢淚的職業生涯成長起來的一代,無不在各種短視頻裡重溫他“韓信偷塔”的名場面。伴隨著炫酷的特效,夢淚的神級操作在反复剪輯中被無限渲染。
沒有人能說清楚,最開始將夢淚和“終極獵手”拼在一起的是誰。但當他的頭像被放在《穿越火線》的角色圖標上,原本應該在遊戲名字上方出現的強壯肌肉男被替換成了夢淚瘦削的臉龐,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感出現了。這張圖迅速在貼吧里廣泛流傳,夢淚有了新的名字——夢·終極獵手·淚。

今年8月12日,一個名叫《夢淚終極獵手》的視頻出現在B站。畫面是一段僅有43秒的《穿越火線》手游實況。除了把角色圖標換成了那張夢淚梗圖之外,這段視頻基本談不上什麼“製作”,讓它火起來的是背景音樂,一首被許多“土味”遊戲視頻選用的意大利電音舞曲《Tu vivi nell’aria》。意大利語歌詞中“Amore”的發音聽起來就像是“夢淚”,同時也像是“貓雷”——一位在B站有很高人氣的虛擬主播。
於是,通過將幾個梗融合在一起創造出新梗,這個無厘頭搞笑視頻的播放量在短短一周內達到了300多萬。玩梗熱潮從B站擴散到貼吧,許多類似視頻迅速湧現。這一次,夢淚不僅又有了一個新名字“貓雷”,還有了專屬的背景音樂。
此時正值暑假結束,秋季學期開始。由於疫情,許多學校開學後的前幾周里都在上網課。趁著這個時候,不滿足於小圈子內玩梗的人,開始了打著夢淚名義的網課爆破。他們拉起群聊,將自己的頭像改成那張梗圖,名字裡也帶上夢淚,湧入一個又一個課堂。在課堂上,爆破手們投屏播放夢淚的視頻,背景音樂當然是那首意大利歌曲——他們現在管它叫“夢淚行刑曲”。
爆破手們把爆破錄屏分享到網上,許多人開始效仿。毫無難度的操作使網課爆破在全國范圍內大規模出現。隨著數量增加,爆破者們播放的內容不再僅限於遊戲,玩梗也變成了純粹的辱罵和騷擾。
9月6日,夢淚本人在微博發聲,表示自己“有一些話想和兄弟們說”,呼籲適度玩梗,停止網課“惡作劇”。夢淚在最後表達了對老師和家長們辛勤付出的感謝,言辭懇切。
同日,《夢淚終極獵手》原視頻的製作者在視頻下方留言:“各位理智玩梗,不要做那些影響很惡劣的事。”
然而,網課爆破群並沒有因為9月6日的聲明而停止活動,而是一直在各個網課平台上活躍著。

■ 客戶
來找他們爆破的學生里,大部分人直接甩下鏈接就走,也有的會說出自己這麼做的原因。
大部分原因都跟老師有關。一個學生在群裡說:“有個老師天天放假髮通知,通知你放假的時候要給你補一節課。家人們誰要是有空可以來製裁他一下。”爆破手們立刻回复:“直接整治。”這種爆破也很方便。老師們私下補課時,往往不會使用學校統一的釘釘平台,而是自己單開一個騰訊會議房間,這就給了爆破手們可乘之機。
還有一次,一個女生要求爆破她正在進行的家長會。爆破手們本來準備直接開始,卻被她叫停:“再等等,要是我被罵了再弄。”群裡一邊閒聊,一邊等待,過了一會兒,女生髮消息說“要被罵了”,還附上一個要哭的表情。爆破手們立刻闖進會議室。這一次,他們把名字改成了這個女生在班裡仇人的爸爸媽媽。爆破非常成功,老師被迫關閉了會議。
對學生們的要求,爆破手們基本都會滿足。但當學生的要求不能滿足爆破手的心理預期時,他們也會使用一些手段。
新客戶的需求往往很單純,大多只要求爆破網課。這時,一些爆破手會熱情地展現自己,拿出耐心“循循善誘”:“你班裡有沒有仇人?有沒有那種牛×哄哄的、很×又愛裝的,我們可以陷害,讓你們老師找他家長。或者有沒有喜歡的人,幫你表白。”同時不忘表示:“我們是專業的,已經有好幾個客戶表達了滿意。”下面立刻有人指正:“什麼好幾個,是好幾百個。”

客戶們往往禁不起這樣“優質服務”的誘惑,立刻報上自己“仇人”的名字。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背負深仇大恨。有一個學生聽完之後表示:“我人緣還不錯,沒有我討厭的人。”又想了一會兒,他在群裡問:“可以幫我罵一個女生平胸嗎?”爆破手們欣然應允。
一旦客戶同意,爆破手們很樂於在行動中開展誹謗業務。他們會在進入網課之後反复聲明:“是某某花10塊錢讓我們來搗亂的。”還有的假裝自己是爆破群裡良心發現的內鬼,跟老師私聊講出“實情”。如果客戶沒有提出需求,他們可能會在網課名單裡隨便找一個名字栽贓。據說,有的學生因此被學校開除。
不少客戶會半途後悔。在剛開始刷屏的時候,有的學生就私信爆破手,求對方停下來。 “可以了,別弄了。求求你。”為了撇清關係,他們經常會把爆破手們刪除拉黑。這時,爆破手們會在群裡一起聲討這些“背叛者”:“用著了哭著求著,用不著直接拉黑,這人不能處。”群裡紛紛表示同意:“這種人,當時爆破應該直接報他名字。”

還有的客戶選擇加入爆破手的行列。來自武漢的高一學生小黑,剛入學就趕上了這次網課爆破的風潮。他曾就讀於武漢最好的初中之一,但中考失利,只能來到現在這所他覺得“爛到爆”的學校。他不認可這裡的老師:“那英語老師講的還沒我聽點歌、看看歌詞學的多。”8月那段時間,剛開始有人爆破網課,小黑就在網上發會議號,等著別人進來。後來次數多了,他也加了群跟著一起搞。小黑覺得,反正在課堂上學不到東西,這樣搞還挺好玩。 “跟老師對著叫兩句,就是噁心人唄。”
但小黑最近也不怎麼玩了。一方面是因為,有個也玩爆破的同學上週被抓到了,現在學校要開除他,小黑知道後趕緊退了群。一方面是因為學業壓力逐漸增大,而他還想拿個好成績,要抓緊時間學習。小黑告訴我,自己是想拿獎學金的。他跟我算了一筆賬:“我從高一拿到大四,攢起來就好幾萬了,我一年再攢一萬或者幾千,加起來7年6萬,貸款一下可以買奧迪了。我要開奧迪。”在我以學生身份跟他聊到學業時,他還不忘勸我要好好學習:“高中別瞎搞,現在社會上學歷歧視很嚴重的。”

不僅是小黑,群主瓜瓜也覺得學習其實挺重要。跟他聊天的時候,瓜瓜反复跟我強調,一定要繼續上學。 “當時腦子一時衝動,覺得那些學散打的好帥,就去學了。後來再想上學,發現學籍都被註銷掉了。”他覺得很後悔。 “可惜已經無路可走了。現在家裡面人都說我是廢物,如果能重來的話,我肯定繼續上學。”
■ 樂子人
除了爆破網課,群裡還經常做的一件事是人肉“開盒”。借助一些非法運營的手機程序,爆破手們可以在知道一個QQ號碼的情況下,查到號主的手機號、微信號、歸屬地等個人信息。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只要成功了,他們就會立刻展開下一步動作——威脅或短信轟炸。他們把找到的信息截圖發給當事人,表示自己已經全面掌握了對方,現在給他一次機會。如果對方沒有服軟道歉,就會立刻開始每分鐘100條以上的短信轟炸。在那些手機程序裡,這種服務叫“短信測壓”。
被開盒和測壓的,有之前半途後悔的學生,也有爆破手們自己的仇人。有一次,一個爆破手直接在群裡發了一個QQ號碼:“兄弟們,渣女直接噴。前任,綠我。”群裡兄弟立刻回應:“支持正義開盒。”
看到這個“成功案例”,群裡另一個爆破手也提出了請求:“我前任,沒跟我分手,和一個小男生在一起20多天,能幫我開一下嗎?”可能覺得罪狀不夠,他繼續補充,“拋棄了一個滿眼都是她的男孩。”

很快,這個前任也被開了。對於這次開盒結果,爆破手錶示很滿意,繼續分享他現在的情感狀況:通過遊戲認識了個越南女朋友,非常Nice,但是聊天必須藉助翻譯。群裡其他老哥終於憋不住了,在屏幕上打出了問號:“越南女友?你去孫笑川吧翻一圈看看,有沒有嘲笑你的帖子。”
孫笑川吧里或許沒有越南女友,但確實有關於網課爆破的討論。 9月5日,在一個名叫“夢淚大軍入侵網課真的服了”的帖子裡,樓主放出了一段網課入侵視頻,底下的120條回復大多都表示鄙夷:“純純小丑行為。”在隔壁新孫笑川吧,有人直接把爆破群截圖發了出來:“吧友們掛個群,就算我們是鼠鼠,也是正義的鼠鼠捏。”

這幾個帖子裡,孫吧吧友在概括網課入侵者的形象時,多次提到了“dinner”一詞。 “dinner”指的是喜歡玩丁真梗的黑粉。他們往往又跟把“雞你太美”掛在嘴邊的蔡徐坤黑粉高度重疊。這也解釋了一件事,為什麼這幾個爆破群都打著夢淚的旗號入侵網課,卻從未有人在群裡真正討論過作為電競選手的夢淚本人。無論是在網課中刷屏,還是在群裡聊天,他們常用的是各種惡搞丁真和蔡徐坤的表情包。夢淚本人嚴肅懇切的勸阻聲明,他們大多並不在乎,甚至可能根本沒有註意到。對於爆破手們來說,夢淚只是一個藉以發揮的亞文化符號。
任何一個對近年來國內“抽象文化”有過了解的人都不會對此感到陌生。 4年前,媒體就“狗粉絲”們的瘋狂行為採訪孫笑川:“你覺得抽象文化屬於你嗎?”孫笑川給出的回答是:“你覺得帝吧屬於李毅嗎?”
而這一次,面對這幫同樣不屬於夢淚的“夢淚爆破獵手”,孫吧無人表示支持。
■ 平台
開學第一周是這次網課爆破的高峰。輿論壓力迅速傳到網課平台。
9月6日,騰訊會議官方公眾號發布文章《共同關注!在線課堂“防破”指南》,總結了一些現有功能中的安全措施,分不同情況指導使用者如何及時阻止網課入侵。 9月8日,騰訊會議發布了新版本,在這個據稱是36小時緊急“肝”出的新版本中,多了一個“一鍵暫停參會者活動”的功能。啟動功能後,會議將被鎖定,等候室自動開啟,所有參會者的音視頻、共享屏幕、批註、聊天及其他協作權限被關閉。

9月22日,騰訊會議官方公眾號再次發布文章《混合式教學不方便、沒秩序、難管理?騰訊會議教育版來幫你! 》,文中大力推廣了騰訊會議教育版。根據描述,這個收費版本將更有效地保證網課教學的安全。
另一邊,或許是更為封閉的系統的確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網課爆破,作為國內網課平台另一巨頭的釘釘沒有作出回應。
在這次網課爆破事件中,網絡教學平台的安全是一個無可迴避的焦點。老師和學生之間的貓鼠遊戲由來已久,但只有在新的技術條件下,來自學生方面的惡意破壞才有可能反复實現。網課在超乎預計的程度上改變了傳統課堂,老師們顯然還未對此做好準備。
其實很容易看出一位老師是不是第一次遇到網課爆破。在我見證過的幾次爆破中,老師們反應各異。有的老師一言不發,立刻關掉直播;有的老師會讓班幹部清點人數,把爆破手一一踢出去。這些老師明顯已經有了不少經驗。初見者則無法像這樣應對自如,不少人在發現課堂異常之後手足無措。有的老師面對辱罵當場呆住,喃喃自語,以為是電腦中了病毒。還有的老師不明就裡,憤怒地斥責化名為班上學生的爆破手,學生本人則趕緊澄清並非自己所為。再加上同時播放的低音質音樂和惡搞視頻,課堂上亂成一鍋粥。對於缺乏經驗的老師而言,這場鬧劇可能得持續十幾分鐘才能結束。

有一次,被爆破的是一個看起來歲數很大的女老師,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面前的狀況,只能在學生七嘴八舌的指點下遲緩地操作著軟件界面。在終於關掉重開後,由於沒鎖定,爆破手們再次湧了進來。這樣反復了好幾輪,她最終放棄了這堂課。
這樣的情況不止發生在爆破時。即使是平時正常的網課,老師們也始終感到不適——不少老師都與我談到這一點:不適感既來自於教學質量的顯著下滑,也來自於上課時的切身感受。
無法面對學生,意味著無法掌握學生的真實狀態;不在教室,又意味著不能對課堂行為作出及時有效的反應。老師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掌控課堂。同時失去的,還有來自身體和能力的優勢。當所有人都變成會議室中的一個小方格,一個成年人的身體對未成年人造成的威壓在很大程度上消失了。再加上普遍笨拙的電子產品使用技術,老師們的弱勢毫無遮擋地暴露在學生面前。沒有幾個老師在使用網課平台時是沒有經過學生指點和幫助的。
而對學生來說,曾經近在咫尺的目光威壓不存在了。網課帶來的是由技術賦予的平等,和在這種平等中獲得的快感。當一些學生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老師實際上並不能完全控制面前這個課堂,爆破獵手就誕生了。
通過觀看失能的老師和失序的課堂,爆破獵手們以想像性的方式找到了自己的力量。而為了留住這種轉瞬即逝的力量,他們樂此不疲地出現在一個又一個網課教室中。
■ 群聊
近幾週來,隨著各地逐漸恢復線下教學,爆破群裡的單子越來越少了。只是偶爾有學生被隔離在家,或者某地突發疫情防控,老師們才會選擇上網課。在接單之餘,群裡也會聊聊其他話題。
或許是因為單子太少,不過癮,有個爆破手在拼多多上買了一件印著那張夢淚梗圖的T卹,價格9塊8。他得意地把訂單發到了群裡。點開那張截圖,他的姓名、電話、住址和學校都清晰可見。這位來自河南鄭州某中專的男生顯然對群裡的兄弟們充滿了信任。衣服到了之後,他穿著去了操場上,錄下跑步的視頻發到群裡:“我直接線下爆破。”

有的網課防守嚴密,爆破不成,爆破手們也會想到一些更傳統的辦法。一個初中生在群裡請求大家幫他打個電話。他告訴兄弟們,電話是他們那裡教育局的,就說某某中學在疫情期間復課。有人問他自己怎麼不打。他回复:“我打過了,沒有用。”
上週,有人往群裡轉發了一條消息,內容是“兄弟們玩《羊了個羊》賺錢版本”,下面跟著幾張介紹圖和下載方式。群主立刻回應:“上面是騙人的,大家不要上當。”
偶爾也有人在群裡罵人。爆破手們並不喜歡這種行為。對於自己的群,他們要求大家和睦相處,“不許罵人”4個字寫進了群公告。前幾天,有個不明身份的人在群裡罵了幾句髒話,隨即退群了。兄弟們對此感到憤怒,並決定“開盒”他。一時間,爆破群裡群情激奮。
“這人以為網絡能隨便罵人的嗎?”
“網絡一樣真實你。”